酷夏,蝉躁阵阵。手机滴滴两声,是领导发来的征文通知,赫然在目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70周年。而我的手边正在阅读《邓乔彬教授七十华诞纪念文集》。我想此七十周年与彼七十周年正好可以呼应.七十年在人类历史长河中是白驹过隙的刹那,但对于一个获得新生的国家而言足可以发生许多开天辟地、波澜壮阔的事件;对于个人而言更可能是大半部或整个的人生。
我的舅舅邓乔彬七十多年的人生历程正是与新中国一起成长、奋斗、发展、成熟的。他生于一九四三年,作为一名普通的知识分子,可以说他在自我的奋斗成长中也参与和见证了新中国的成长与发展。
六十年代后期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舅舅从华东师大中文系毕业响应国家的号召,把自己的青春与满腔热血抛洒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他告别父母提着一个小行李箱从黄浦江畔来到黄河岸边的甘肃,在甘肃永登水泥厂工作。先被安排专职挖防空洞再被分配至原料车间当工人。因为舅舅曾打破上海高校跳高纪录经选拔代表永登县参加了兰州市首届运动会,获跳高冠军和三级跳远第四名。适时,水泥厂子弟小学缺体育教师,中文系毕业的舅舅开始了自己的教师生涯,教授的科目是体育。期间因为舅舅的教学很有章法,获得了学生、家长与厂领导的认可,舅舅被调去厂职工子弟中学任教。并受命在厂内数单位及全厂讲评《水浒》。同时亦为厂宣传队创作八场话剧《祁连春潮》,设计、绘制话剧布景创作多个曲艺节目。虽然甘肃的生活条件与上海相差颇大,但舅舅在永登这个小县城无论从事哪方面的工作都全力以赴,满腔热忱一丝不苟。
1977年12月舅舅获知国家将恢复研究生招生。一直希望在专业上更进一步的舅舅当即决定报考。时间紧,任务重,舅舅丝毫不以为意,每天下班后啃两个淡馒头在书桌前埋头到半夜。1978年5月舅舅在甘肃永登县参加了研究生考试,7月收到了华东师大的复试通知。在当年的9月舅舅离开了生活了八年的甘肃永登重新回归到丽娃河畔坐进教室,跟随导师万云骏和马兴荣开启了古代文学词曲方向的学习与研究。
1978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接着是真理标准大讨论,改革春风吹佛着整个神州大地。大家都在拼命学习努力奋斗来追赶回曾经失去的宝贵时间。舅舅也不例外,回到校园的他,终于可以畅游在书本中,可以与导师和同学一起探讨学问,他的内心充满了幸福。他夜以继日地专研学习,家人劝他注意身体,但他时时有紧迫感,觉得曾经蹉跎了最宝贵的光阴,现在自己已经快步入中年必须抓紧每分每秒努力治学。回到校园的舅舅与重上轨道的国家一起用奔跑的姿态飞速向前。
1981年底舅舅研究生毕业,他重执教鞭走上了华师大中文系的讲台。从此直到其生命的尽头舅舅只做了这两件事:潜心治学与教书育人。他具有超强的自律能力,每天伏案工作十多个小时。他的博士生湖南师大的赵晓岚教授曾形容其伏案问学时如入定的老僧,对周遭的一切都恍若不见未闻。舅舅先后主撰《中国词学批评史》,独撰《唐宋词艺术发展史》、《词学廿论》、《唐宋词美学》、《宋词与人生》、《爱国词人辛弃疾》等被公认为当代词学界的“词坛四杰”。在治学方式上他主张文艺学、文献学与文化学相结合,文艺相通,打破艺术门类之间的隔阂。青年时代的舅舅还擅长书画篆刻和吟诗填词,外婆家的墙上至今还挂着舅舅的油画作品。因此舅舅也在诗画理论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并且著述颇丰,形成了《有声画与无声诗》、《中国绘画思想史》和《宋代绘画研究》等多部绘画思想史方面的著作。因为舅舅的学问“既专且博”,在学界得号“三史通人”三史为:诗词画三科。舅舅一生的著述最后集结成《邓乔彬学术文集》12卷本出版,共六百余万字,内容涉及词学、诗学、画学、文化学、学术史等方面,可谓“体大思精,启人心智”。
舅舅不仅是一位博学又严谨的学者,也更是一位极度负责有温度的老师。对刚入门的学生除了指导他们治学的方法,有时还会亲自带学生去古籍书店挑选书籍,并且定期检查学生的读书笔记,在学生的笔记旁批注很多内容,对学生在阅读中的发现给予肯定,并提出其它可供参阅的意见。强调打好扎实基础文献的功底的重要作用。希望学生能在大量文献阅读的基础行再提出自给自足的观点和体系。每每审阅学生的论文,大到文章的结构、观点论证,小到词语搭配、标点运用都会一一修正。舅舅平时话语不多,他用自己勤奋治学的身教影响着自己的弟子们。同时也在关键时刻默默支持者自己的弟子,帮助弟子修改即将出版的作品,默默为弟子的文章寻找出路。每到节假日还要操心把弟子们聚在一起请吃团圆餐。对于经济困难的学生舅舅还会在经济上进行资助,自掏腰包给学生加餐,赠送衣物。他的很多弟子在回忆和纪念他的文章里都深感舅舅耿直的性格,以治学为安身立命之“世外桃源”,不曲意阿谀,独立的学术品格以及他治学认真勤勉过于常人都给他们的学术生涯树立了一个终生努力的方向与标杆。
在我的印象中,关于舅舅的印象都和夏天有关。他是一个面冷心热不苟言笑的人,但他又极其大方,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暑假我父母偶尔会法外开恩给我四分钱买一根冰棍。但舅舅每次出现,我就会高高兴兴地举着他给的“巨款”去买当时相当奢侈的光明牌大冰砖。有时暑假我会去舅舅家住一段时间,窗外蝉鸣蛙噪,家里寂静无声,舅舅在伏案工作,我在舅舅的书橱里任意取阅,畅游于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中。现在舅舅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但他的作品还在我的书橱里静静伫立,他的油画作品依然悬挂在墙上,还有他那个伏案的背影将永远留存在我的脑海里直到永远。
(九三学社 姚若冰)